3.十四岁的莱戈拉斯和洛基
哥特式的尖顶耸入云端,似要顶破苍穹去窥探云间的梦幻，古老的深色石壁上爬满了青绿藤蔓，花园中央摆着一架巨大洪钟，蔷薇紧缠石柱红得妖艳，百灵鸟从细密的枝丛里钻出，停留在珐琅彩绘的玻璃窗边上，斑驳的蓝光染满了鸟儿的全身，它摇着翅膀，浅唱着在空中打转。
“看！洛基！”莱戈拉斯抓紧伙伴的小手，幼嫩的脸庞涌上浓浓的惊喜，他指着那抹白色，大声喊道，“那是鸟，就是我跟你讲的，有翅膀的动物!”
我知道的，洛基在心里说。
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。
“鸟。”洛基困难地喊出这个名词，紧张地看着莱戈拉斯，王子样的男孩赞赏地摸摸他的脑袋，雀跃着将他推入更深处的花园。
莱戈拉斯的头发明亮如钻石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，他真的是一个小王子，穿着白色的衬衫、黑色的背带裤，领口还有一个小小的红色领结，洛基歪着脑袋看着他，馥郁的花香钻进他的鼻子，有一排白木栅栏出现在他眼前，一簇小小的白色花朵从木头缝里生长出来。
“这是、什么，莱戈拉斯？”
“玛格丽特，洛基你闻闻！它很香很香的！”
小男孩试探着把头凑近，柔软的白色花瓣触碰到他的鼻尖，他闻到一阵可爱香气，便确认地点点头，“香。”
莱戈拉斯笑嘻嘻地摘下一朵，塞到洛基手心里，同时侧着身子为他遮挡太过强烈的阳光，“送给你，小人鱼。”
洛基捧着花，不让自己的手指夹到小巧的花瓣，黑发下面两只白生生的耳朵微微泛红。
“洛基喜欢玛格丽特吗？”
盯着手里小小的白色，洛基肯定地点点头，小声说，“很、喜欢。”
“我也很喜欢！我觉得她们好厉害！”莱戈拉斯指着栅栏上的裂缝，惊叹，“你看，她们居然能从这么小的地方长出来，是不是很顽强！我听说，玛格丽特还有蓝色的，可是我没见过，可能在博物馆里才会有吧。”
洛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莱戈拉斯是这地方的小主人，他背着手，认真地为洛基介绍这地方的花花草草，他喜欢自然，喜欢鲜花，洛基竖起耳朵，不错过他说的任何字句：深紫色长条状花瓣的是鹃子草，颜色很漂亮但花液触到肌肤就会让人长满小包；白色的球形花朵叫瑞安，其实它外圈的花瓣只是白色的叶子，花朵是藏在最里面的，只有在夏季深夜，害羞的小花才会展露出来......
洛基一直睁大眼睛听他讲话，脸上少见的露出沉醉的表情
——他从没这么开心过，莱戈拉斯想。会说话的小鸟，会跳舞的蓝鲸，他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有趣事物都搬来给小人鱼看。
没关系，以后他们有的是时间。
莱戈拉斯突然想到了厨娘新做出的甜品，松松软软的糕点配上一杯香甜的草莓牛奶……“小人鱼，你等我一会！”
过分喜悦的莱戈拉斯狂奔着离去了，洛基一直望着他的背影，直到消失不见。
这是洛基被劳菲带去实验室后第一次接触外界……时隔六年，在他与人鱼基因融合了百分之八十之后。从此，他能永远住在这里，莱戈拉斯会变成为他的家人。
小王子会在夜晚偷偷地钻进实验室，靠着封闭的玻璃鱼缸，给洛基讲各种各样的故事。
“王子终于明白了，原来救自己的就是小人鱼，为了见到他，小人鱼用自己的声音和巫婆交换了双腿，为了王子的幸福，她甚至愿意付出生命……王子紧拥着他的爱人，从此，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。”
幸福生活？洛基隐约记得，他阅读过的那个版本，故事结局并不美满。但这没有任何影响，只要莱戈拉斯出现，他就是世上最美好的童话，洛基也靠着鱼缸坐下，漂亮的墨绿色鱼尾在水中轻轻拨动。
“小人鱼，你有名字吗？”他一向用“小人鱼”称呼洛基。
洛基想说，我知道你叫什么，你以前介绍过，我一直记着呢，但他在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能伸出手指在玻璃上认真地画出“L-O-K-I”的顺序。
我叫洛基！
莱戈拉斯温柔地读出了这个名字，洛基的心中既有隐秘的甜蜜又有难掩的悲哀，现实对他说，没有一个人会不知疲倦地永远陪伴一个无法回应的人，总有一天，莱戈拉斯会累，他会离开，永远不踏足这里。但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，那就珍惜现在吧，每一天都是神赐予绝境里的你的礼物，你该知足。
洛基安于现状，战战兢兢了六年，直到有一天，劳菲将他控制在手术椅上，冰凉的手术剪撑开他的下体，劳菲痴狂地盯着那里，转向洛基的目光发着诡异的光。
“我成功了，哈哈，我成功了！”
恐惧和寒冷吞噬了洛基的所有知觉，他像离水的鱼一眼疯狂挣扎，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沉嘶吼，剧烈的反抗屈服在一支镇定剂下，再挣开眼时，莱戈拉斯紧搂着他，劳菲被椅子砸倒在地上。
“洛基！洛基！”
莱戈拉斯又哭了……明明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。那他今年该多少岁了呢？洛基为难地想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，莱戈拉斯陪他多久了呢？
莱戈拉斯说，“洛基，等我，我去找我的父亲，我会带你离开。”
那是莱戈拉斯离开最久的一次，洛基每天都缩在鱼缸的角落，劳菲破天荒地没有管他，他这段时间的兴奋溢于言表，洛基却觉得越来越恐慌。
他曾经不明白，劳菲将他，他的亲生孩子改造成一条人鱼的目的什么，明明在很久以前，劳菲对他还是温柔的，他把所有的热情都献给了科学和洛基。
对——科学和洛基，科学排在前面。一个科学狂人一生最大的成就由他的孩子来实现，说起来还真是激动人心啊。洛基苦笑着抓住自己的尾巴，抚摸过片片坚硬的鳞片。
“不要犯傻，洛基。”劳菲终于出声了，他死死地盯着洛基的手，因为他曾在刚化出鱼尾的那几天把自己抓得遍体鳞伤。
……他才不会。洛基把头埋进尾巴里，莱戈拉斯说了，他的鱼尾比他看过所有童话书里的人鱼都要漂亮。
莱戈拉斯究竟找父亲说了什么，只有他与瑟兰迪尔知道。
瑟兰迪尔的卧室与书房，严格规定过不许打扫佣人外有人进入，这次的生意在外地进行交易，他的归期不定，莱戈拉斯便天天守在门口，终于在一个深夜堵到了晚归的男人。
他一向乖巧，从不打扰忙于工作的父亲，对瑟兰迪尔的态度是又敬又怕，这事他只对洛基一人提起过。
小人鱼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，他说不了话，但当你对他诉说的时候，他会用那双水绿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你，里面的柔和与悲悯让人忍不住把秘密全盘托出。
莱戈拉斯说的最多的是他的母亲，一个死因不明、不被任何人提起的可怜女人，这是他和瑟兰迪尔之间最深的隔阂，但为了洛基，他愿意放软态度发出深切的恳求。
“父亲，你救救小人鱼吧，他一直被关着，没有自由……”
“莱戈拉斯，他不是人鱼，他只是个做了人体改造实验的人类。”瑟兰迪尔说出了残酷的事实，他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，看起来有些困倦。
由中土私立开办的科学院在这几年向他申请了多笔巨额经费，即使他很少过问，也清楚他们仍在继续人鱼的研究，开办科学院的初衷只是为了研究部分宝石的特殊材质，但若是克隆人鱼有望，瑟兰迪尔也不持反对意见。
但没想到，劳菲制造人鱼的方式是牺牲自己的孩子。
瑟兰迪尔首次被邀进入实验室时，那个孩子还不能够化出鱼尾，两腿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，惨白的小脸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绿色眼睛。瑟兰迪尔从没这么气愤过——他的信任与金钱，使一个和莱戈拉斯一样大的孩子在实验室里受了两年磨难。
“立马停止。”
劳菲阴森森地笑了，他胜券在握，所有改造会被阻止的可能性他都想到了，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了。
“停不下来了，瑟兰迪尔先生。如果现在停下改造，洛基的整条腿都会毁掉，他马上就会死。我请您来，是想让您看看我的实验进度，它一直很成功。”
瑟兰迪尔的声音不剩丝毫温度，“洛基，我记得他是你的孩子。”
“对，他是我最宝贝的孩子，他以后会感谢我的。”隔着玻璃，劳菲慢慢摸到洛基的脸颊，他痛苦的模样没有勾起亲生父亲的任何愧意，未来的美好蓝图让劳菲疯了一样开始狂笑，“第一条人鱼，他会是我的孩子，洛基劳菲森！”
那日过后，瑟兰迪尔偶尔会想起他与劳菲的这场对话，随即沉思他是否真的做错了，如果那时阻止劳菲，洛基就会在苦痛中失去生命，但起码所有的折磨都消失在他十岁的年纪，而不是之后的一年又一年。
“父亲！”
莱戈拉斯在求他，求他救救他，他今年不过十四岁，他真的相信洛基生来就是一条人鱼。
莱戈拉斯不懂“人体改造”这专业名词的真正含义，但这一定是个残忍无情的实验，他从洛基身上看到太多了，“他不该被关在水里，那就是个笼子，可他又不是一个动物。”
他深蓝的眼睛里全是哀伤，不解和失望让他一直摇头，“不该是这样的，父亲。”
莱戈拉斯单纯的疑惑刺痛了瑟兰迪尔的眼睛，他变得有些动摇，有什么在拨弄他的心弦久久不能平静，他从没想过，这些年洛基会变成什么样子，是真的成为人鱼了吗？那双绿眼睛会不会变得更加暗淡，死水一片。
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，久违地揉了揉莱戈拉斯的发丝，“去睡觉吧，我明天会去的。”
